王蒜苗

杂食,冷CP爱好者,专为家养太太产粮。

 

[ 白亮 ] 凉风起天末


送给葱花太太。
瞎几把乱写,搞不懂农药的世界观,就这样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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凉风起天末
文/王蒜苗


李白此度入蜀,正是仲夏三伏天。
一个月前,诸葛亮接李白鸿雁传书,寥寥几行字,说不日前来叨扰。烽火连天的时节,他和李白书信时断时续,有时三月未得一字,但总能从麾下文官武将口中听到诗仙的新墨宝,一时在洛阳听笛,一时又去泾县看花。李白信写得短,诗却很长。他一字一句都背下了,只等他日重逢细问。可这“他日”总是“择日”,一延宕就是三年。

午后,诸葛亮得士兵来报,先生已入城,安顿在丞相府邸。诸葛亮教军务缠身,自军营离开时已是暮色四合。子龙同行,定要见一见这位名满天下的青莲居士。
丞相府简朴,只有一处水榭,临池见月。未及走近就闻到酒香,诸葛亮一向自恃稳重,竟也不自觉加快了脚步,让子龙都差点追赶不及。


水榭内花梨木茶几上酒坛东倒西歪,李白凭栏而立,衣带当风。世人胜赞谪仙人,说的便是积石如玉,列松如翠,郎艳独绝,世无其二。饶是子龙见多识广,头一回见到这样气度蕴藉风流的人物,也有些却步。
诸葛亮同样却步,但心情更近似于近乡情怯。他暗定心神,踏近一步,拱手道:“先生,别来无恙。”
李白这才回神,将微醺的目光落于诸葛亮身上,畅然笑道:“别来无恙。”
遣了府中侍女,添酒回灯,一方水榭笑声四起,只谈风月不谈时局。


这席酒自戌时吃到亥时,子龙回营,诸葛亮遣人送来热茶。酒酣血热,诸葛亮多日未曾这般畅快,两人隔几席地而坐,眼观鼻,鼻观心。
李白说道:“好一阵没见了。”他语调微沉,不似方才三人在列那般慨然,让人听出几分叹息。
诸葛亮提了白瓷小壶给李白斟茶,“前几日读了你的诗,高堂明镜悲白发,朝如青丝暮成雪。每日沉于俗务,总以为时间过得慢,实则已经三年。”
李白定眼看他,“你清减了。”
诸葛亮揽袖,放下小壶,神情仍是浅淡,“多事之秋,少不得劳神费力。”他目光一转,也同样转了话题,“你为何起意入蜀地?我账下几人笑言,你这一番来,回去定得再作一篇《蜀道难》。”
李白哈哈大笑,顷刻却又敛了神色,“听闻蜀地多风雨,便想来瞧瞧。”
这话恳切,诸葛亮倒听得怆然,“让你费神挂念。”
李白坐姿随意,与其说坐,不如说是半躺,颇有些醉候刘伶萁踞的不羁之态。他酒喝了两巡,仍未大醉,暌违多日,酒喝得畅快,酒后的滋味却不大好,频频想起席上诸葛亮听他提及名川大山之时的艳羡目光,自己都未觉察。
他叹声气:“前一阵酒醒梦回,梦见尚在襄阳,和你雨后垂钓。”
诸葛亮垂眸,话在喉中滚了几遭,到底未发一言。
这晚他们一人宿在东厢,一人宿在西厢,月是同一轮,人各执心事,半宿无眠。

李白既来蜀地,少不得要去峨眉。朝中不可一日无人,诸葛亮不能脱身,遣了三人陪同,怕李白无聊,无人在跟前解闷消遣,特意挑的是门下能言善赋的青年才俊。
峨眉地势险要,一去便是三日。朝晖夕暾,枕山眠水。直到这日一名士兵快马传来急报,诸葛丞相昨夜遇刺。
回程三日行程缩减至一日半,累瘫了三匹宝骏。
李白直抵丞相府,推门而入,诸葛亮却是披着一席薄衫握笔批折,也未多想,上前便夺了他手中毛笔。他身手矫捷,动起真格,就如他诗中所写,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。
朱砂在虎口处一划,一道深红,诸葛亮笑了笑,低头去看,“回来了。”
“伤在何处?”
“肩后,不过皮外伤,不足挂齿。我有何本事你也了解,寻常蟊贼如何近得了我身。”言下之意,敌人有备而来,取得就是他这国中支柱的性命。
“既已负伤,便好好休息,这些折子何时不能批,非要赶在此刻。”
诸葛亮笑说:“你要是替我分担一些,我也不至于这般殚精竭虑了。”
这话是全然的玩笑话,李白惊才绝艳,贤主明君求贤若渴,多想收归麾下,但唯独诸葛亮作为蜀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,从未正经提起过拉拢之意。他是李白,合该五岳寻仙,好入名山游。


有李白在跟前管束,诸葛亮到底过了几日清闲日子。若非有重要军务,凡常之事都交由子龙代管。他与李白对弈,垂钓,心生惫懒,又如坐针毡。
一晃半月余,诸葛亮肩上伤口好得十之七八。这日半夜叩门声响彻丞相府,李白于睡梦之中被惊醒,披衣而出,只看见诸葛亮提了火把上马,笃笃马蹄踏破府前街暗暗长夜。
他不放心,发挥刺客本领一路尾随,伏于夜色,混入军中竟也未被发觉。
教头帐前一人被押解跪于地上,四周皆是亮堂堂的火把,火光跳跃,照得人眼也跳疼。
赵云拱手道:“请丞相定夺!”
诸葛亮微一垂眼,缓缓抬手。
刀起,头落,黄沙里滚了一遭,风大了些,火光外蹿,那颜色和血一样。

李白听见脚步声停在自己门口,片刻后门被叩响。他装作刚醒,当方尾行一事从未发生,打个呵欠,请诸葛亮入内。
诸葛亮就坐在案前,借着案上的一盏灯去看自己的手。手是干净的,但总让他想到那天在虎口处划出的一抹朱砂。
“……方才往军中去了一趟,前日行刺我那人被抓住了。其实那天我便认出了他,他由我一手调教,去了敌营,再如何磨炼也磨不掉少时习惯。那日我一时心软,让他逃脱,本以为他会好自为之……”诸葛亮声音渐沉,语调如何也保持不了一贯的平静。若不是李白在前,这番话他不会对任何一人提及。
一灯如豆,来了风,吹得灯花跳了一跳,他眼皮也跟着跳了一跳。瞬息之间,李白已到近前,原来那风是他行动时衣袂扇动而起。
李白握住了他的手。
这只手运筹帷幄,收二川排八阵,收西蜀定南蛮,六出七擒,东和北拒。人说诸葛先生算无遗策,然而指点江山的这只手,此刻却是冰冷而微微颤抖。再如何神化,他也只是凡人。
就势,便把他揽入怀中。
李白总觉得自己喝醉了酒才是清醒,清醒的时候反倒如同酩酊大醉,世事荒谬,醉与醒又有何区别。
他以一道掌风熄灭了灯,带诸葛亮滚倒在榻上。风拂过窗外几杆修竹,总疑似在落雨,偏午夜时分蜀地盛夏也是酷热难当,他感觉到诸葛亮发肤皆在发烫。到此刻,诸葛亮仍是隐忍——他惯常苛求自己,要修炼到洞天观地不喜不悲的境界。
但人便是人,是人就会惧,会怕,有欲亦有求。
天地翻覆,他们三年来刻意退避的一切,毁坏起来竟是这般轻易。终归是沉沦,不如彻底放手,纵浪大化。

他们初见是在襄阳,彼时天下大乱,有识之士动乱漂泊。诸葛亮听闻襄阳来了一位不世出的英才,正好奇之时,这位英才恰巧寻酒而来。他不请他搅弄风云,只在门口笑道:“路过此地,闻到先生门中有酒香,可否允白入内,一解馋虫!”
两人相逢恨晚,饮完了他新酿的杏花酒,心中块垒消解,一席话谈到东方既白,字句皆关天命时局。孔儒之道,崇尚入世,少年意气,江山为弈,那时候,他们皆以为自己将成为主宰沉浮之人。
此后,李白致仕,他摆下架势,受三顾之邀出山。
后来,便有力士脱靴,天子呼来不上船,便有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,且放白鹿青崖间。
两人命运自此泾渭分明。
他鞠躬尽瘁以佐君主,而李白是一派光风霁月,广交好友平揖诸侯,不知今日宿在金陵何方酒肆,明日又眠于长安哪处月下。
一个居庙堂之高,一个居江湖之远。
一年一聚首,听李白讲述游方经历,这是他一年中最快活也最痛苦的时候。
三年前他择空与李白相聚,巴陵山中数日,每日醉倒蕉下,过得不知今夕何年。那日天明酒醒,两人合衣同卧一榻,天光自窗斜入,他顷刻洞明真心,如白日青天无所遁形。
他们可谓两重极端,一个持重拘谨,一个放浪形骸,但有一点却是共通,凡事开始便能知晓下场。那日他清醒思量,知晓唯独情爱于两人俱是无法算出的天数,不敢与命缠斗,只得讳莫如深。
之后便是处世若大梦的三年。

夜更深,不知道月归何处。诸葛亮记起李白写的一首诗,说的是白发三千丈,缘愁似个长。
“我总不敢擅动,天下如棋一步三算,连出山都是算计之后待价而沽,行至高处,再难往下。”走到今日这一步,他诸葛亮身系万千黎民,人命只能许国,绝不属于他自己。
所谓高处不胜寒。
两人靠得极近,再热的天暖不了肺腑,除了彼此。
李白道:“我从前有一位朋友,小我十来岁,同你一样心怀天下悲悯苍生。我算不得洒脱,相较于你,我不过是个逃兵罢了。我这位朋友,他作过一首诗……”
凉风起天末,君子意如何。
鸿雁几时到,江湖秋水多。
“秋天虽还未到,但那日起风了,我想我得来见你,讨点杏花酒喝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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